香港設計師協會的「反無償競稿」運動

香港設計師協會的「反無償競稿」運動：

「無償設計競稿」－ 一場沒有贏家的遊戲

香港回歸十年，本地設計業看來一片好景。除本地經濟持續向好之外，本地製造業的轉型，由純製造模式（OEM）轉為發展自有品牌（OBM）的模式，亦大大增加對設計服務的需求。而發展一日千里的大陸市場，更成為本地設計業的新天地。配合這經濟新形勢，特區
政府更在2001年資助成立香港設計中心及在2004年成立2.5億的「設計智優計劃」基金，積極推動設計發展。

但這些新經濟及新市場，既為設計師帶來新機遇，也帶來新挑戰。傳統的本地市場，由於規模較少，又缺乏國際性的本土品牌，需求的設計服務大都是「散件式」或較小型的，對設計師的要求也往往較簡單及直接。新市場對設計服務的需求卻大不相同，不論是由廠商轉型成為品牌擁有者的本地企業或內地不斷冒起的民企，對設計師的期望，也不再是見招拆招式的設計方案，而是與企業真正融合，提供可能包括調研、設計、生產、推廣及管理的通盤性策略設計服務。故此，本地設計業要在這新形勢中大展拳腳，業界的專業水平有必要進一步提升。近年有關策略性設計，尤其是品牌建立及管理方面的課程及講座，多如雨後春筍，便是因應這新訴求而生。

然而，正當大家都努力提升香港設計業的專業水平去迎接市場的同時，傳統市場中一個存在已久的陋習－「無償競稿」（Free Pitch）卻揮之不去，甚至有愈趨普及的情況。這情況不單影響著香港設計整體質素，更重要的是，「無償競稿」之盛行，正反映市場中愈來愈多的客戶對設計的專業性及價值缺乏真正的認識及認同，而設計師的專業水平也沒有隨著本地經濟發展而提升。這情況若不改善，香港設計向更專業化的發展，將事倍功半，甚至舉步維艱，長遠而言，更將危及本地設計業界及企業在新經濟及新形勢下的競爭能力，實在值得包括特區政府在內的各界關注！

何謂「無償競稿」

「無償競稿」指通常是數家不同的設計公司，為爭取某一項目，向同一客戶提供針對該項目的不同的設計方案以作挑選，獲選中者可取得該項目的生意，但不獲選者則沒有任何報酬或補償。

設計師參與「無償競稿」 形同慢性自殺

由於入行門檻低，本地設計業向已競爭激烈。金融風暴及「沙士」結束了香港設計自八十年代中以來的黃金歲月，市場力量更一面倒傾向買家。惡劣的經營環境不但令設計師「割價求存」，也迫使更多設計師無奈接受以「無償競稿」形式爭取生意。愈多人參與，便愈多人「不敢」不參與，生怕連唯一的生意機會都沒有了。這便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使這陋習大行其道，更逐漸發展成客戶口中的「行規」。如今，這「行規」不單流行於大企業及較大型項目（如各主要上市公司每年的年報設計項目，大都是以「無償競稿」模式揀選設計方案的），風氣所及，連一些很小型的項目，也開始來這一套。一個行家跟我說，他遇過一次「無償競稿」的要求，是與另外兩家設計公司同為一家企業的聖誕咭設計而比拼！可見，設計師參與「無償競稿」，表面是抓緊眼前的生意機會，實則是飲鴆止渴，長遠而言，只會令自己面對更多及更濫的「無償競稿」，時間及資源的投放更無保障，所謂生意的機會，亦只有更加渺茫，最終受害的還是自己！

「無償競稿」 客戶也是輸家

設計師的軟弱，固然無法遏止「無償競稿」，但這陋習之所以大行其道，主要是受到客戶的歡迎。原因相信是客戶對「無償競稿」都存在著一個誤解－認為在這遊戲中，他們只會是贏家。但其實，「無償競稿」是一場「沒有贏家的遊戲」！不論設計師及客戶也是輸家，而且，後者輸的可能更多！

首先，客戶往往以為，愈多設計公司參與「無償競稿」，便能為他們提供更多的選擇，故此對他們便愈有利，但事實是否如此？「無償競稿」的普及，設計公司的利益固然受損，但當設計公司都為應付更多的「無償競稿」而疲於奔命，但得到回報的機會卻愈少時，他們能夠投放在競稿上的心力及資源是更多還是更少？再者，這情况又會令更多有實力的設計師參與，還是令他們更敬而遠之？答案自然都是後者。換言之，客戶鼓勵了「無償競稿」盛行的同時，也令自己的「回報」受損。

更重要的是，「無償競稿」的模式根本不利客戶與設計師進行互動及深入溝通，嚴重影響創意成果的質素！

在「無償競稿」的過程中，參與的設計公司，往往只是根據由客戶單方面提供的資料和設計要求（Design Brief）而進行方案構思(且由於是「無償」的，客戶往往抱著先試試看的心態，所提供的資料大都不夠全面和深入)，最後也是由客戶單方面選定其認為合適的方案。但客戶是否能夠從這種模式獲得最佳的創意成果呢？情況就像我們感到頭痛去看醫生，卻不讓醫生進一步為我們診斷頭痛的真正成因，只硬著要醫生開些止頭痛的藥更甚者是從不同醫生所開的頭痛藥中選擇(看來)較合自己心意的一種服用，效果如何，可想而知！

其實設計師與客戶之間較健康的關係應該是平等的「合作伙伴」模式。因為在這關係下，設計師始能與客戶進行較開放及互動的溝通，這對為項目釐定合適的「設計要求」(Design Brief) 尤其重要。「設計要求」通常源於客戶某些「經營需求」(Business Needs) ，但客戶單方面往往未必能夠把他們的「經營需求」演繹成合適的「設計要求」。設計師若能在項目展開前與客戶深入了解及討論其「經營需求」，便能有機會協助客户釐定出更準確及合適的「設計要求」。要獲得合適的答案，必先懂得問合適的問題，這對項目最終能否取得令人滿意的成果十分關鍵。有趣的是，對一些較大型或複雜的項目，不少客戶都認同這概念，但處理較簡單的項目時，他們卻持有不同的想法。事實上，這「合作伙伴」的關係對「散件式」的項目同樣重要！

筆者公司最近便有這樣的經驗：數月前有一花紋紙代理商邀請筆者公司設計及製作一套包括其所有代理紙張的樣板。由於是為尊貴顧客而設的限量製作，客戶遂向我們提出了這套樣板必須名貴精美(Premium)的「設計要求」，意思是多點精美的印刷效果及名貴一點的裝潢。但經詳細討論後，我們了解到這項目的目標顧客全是設計師，其目的主要是讓設計師收到這套樣板時能夠感到驚喜及留下深刻印象，如此，則「設計要求」便不一定是名貴精美了。最後，我們從功能及用家角度出發，針對設計師經常因面對太多紙張樣板而難以挑選的困難，設計了一套互動式紙張樣板，讓設計師在極短時間內便可輕易從數以百計不同品種的紙張中選擇合適的款式。結果大受設計師歡迎，而且，由於樣板設計方便易用，亦大大增加了設計師選用客戶的紙張的可能性。能夠達至這多贏的成果，關鍵在於客戶和設計師之間互相尊重的關係，及在整個設計流程，尤其是項目開始的階段，雙方能夠進行互動及開放的溝通，這都是「無償競稿」等合作模式無法建立的！

反之，在「無償競稿」中，參與的設計公司，既無法深入了解客戶的真正需要，唯有照單執藥，且因為只有被選中才可有回報，所提供的方案，往往是因循其客戶所好，多於客戶真正所需，更遑論大膽創新之見矣！

可見，客戶想藉著「無償競稿」以較低成本獲得更多方案，最後，以真金白銀換來的，卻往往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應付式方案，而並非設計師針對客戶真正所需的專業建議，實是得不償失！

「無償競稿」 矮化香港設計業

如文首所述，「無償競稿」不單損害客戶與設計師的利益，更喻意深長的是，它的大行其道反映本地設計業的專業性普遍未能確認，甚至被誤解。其實，由於設計業不同界別涉獵甚廣，經營模式又各不相同，其在香港的行業定位一向並不清晰，尤其是在政府眼中，更可能還未弄清楚設計究竟所屬何業(早前筆者應民政事務局的要求登記個人資料，在行業一欄，表格上詳列本地各行各業供填表者選擇，當中便無「設計」一行)。但一般而言，「設計」通常被視作為「服務性行業」，但由於設計師常常被形容是「販賣點子」(Selling Idea) 的，而那些點子，在本地以「散件式」項目為主的市場中，又往往以很具體的「實物」形式展現(如一個店鋪的室內設計、一件家品、一些時裝或一個商標等)，故此，在客戶(也可能包括部份設計師) 的心目中，設計服務經常也帶點「商品買賣」的意味。但無論是被視作「服務性行業」或「商品買賣」，都無助建立設計業的專業性。當「設計」被視作為「服務性行業」時，設計師便是「服務提供者」，服務對象便是我們的「客戶」，設計師與客戶之間的關係便往往並非平等。故此，由客户單方面提出其服務需求，然後要求設計師滿足之，便成為理所當然的「合作」模式，這便是一般「以客為先」背後的思路！當「設計」被視作為「商品買賣」時則情况更壞，既然是一種物品買賣，客户當然要求「有得睇，有得揀」，而「揀到俾錢，揀唔到唔駛俾錢」便更順理成章了，這便是「無償競稿」背後的邏輯。

不幸的是，「無償競稿」這歪風不單盛行於一般商業客戶，更吹到特區政府及有關機構！包括筆者在內的不少行家，都曾收過來自不同政府部門、政府資助機構、公營機構及大學的邀請，參與不同項目的「無償競稿」。可見各界對設計專業的誤解已達到集非成是的地步，情況令人擔憂！

撥亂反正 還看各方努力

其實，不少行家都曾遇過這樣的經驗：自己經「無償競稿」被選中後，所提交的競稿方案則沒有被採用，卻須要根據更詳盡的或更全新的「設計要求」而從新設計，這反映「無償競稿」也是一個浪費資源的陋習。事實上，部份客户已明白「無償競稿」實乃費時失事之舉，只是礙於機構既定的機制或要向上司「交功課」而不得不做此「門面功夫」。有客戶明確表示，若業界整體能撥亂反正，及為他們提供指引，他們是會樂於支持的。

如前所述，「無償競稿」只是「果」，其 「因」乃是對設計專業的認識及認受性不足。故此，要扭轉這局面，業界必須團結自律，除一同抵制「無償競稿」外，最重要是加強向客戶灌輸及示範設計的專業及策略性價值。作為創意產業政策制訂及執行者，也是香港最大設計客戶的香港特區政府更責無旁貸，理應帶頭指示各部門及有關機構全面取締「無償競稿」，並與業界合作，一起帶動商業客戶響應。

期望憑著設計師的努力與堅持，加上客戶的理解與支持，齊來改變「無償競稿」這陋習！並希望能以此為引，營造良性循環，改善業界經營環境，締造多贏新局面！